周志伟：巴西“金砖战略”与“一带一路”倡议的同类项

北方重工集团工人在拆解出口到巴西圣保罗的盾构机。近年来，辽宁沈阳北方重工集团有限公司抓住“一带一路”沿线国家资源开发及基础设施建设的市场机遇，加快推进大型装备出口。仅2017年1至4月，北方重工累计出口合同金额超过6亿元人民币。（图片来源新华社 杨青摄）

进入新世纪以来，新兴国家的群体性崛起成为国际体系中最受关注的现象之一，它不仅直接反映出了国际格局力量对比的新变化，也为国际体系的调整和改革提供了充分的逻辑。“金砖国家”便是在这一过程中形成并迅速成长起来的多边合作平台，并已对当前以美国为主导的全球秩序形成了“软平衡”效果。

“金砖国家”从概念的产生到合作具体化的过程与巴西“南南合作优先”的外交战略安排存在较强的时间吻合度，这不仅体现了巴西强化“金砖合作”的政策逻辑，而且折射出该国对“金砖合作”的外交考量。从近十年的实践来看，“金砖国家”成为巴西参与全球事务的重要路径。

巴西对于“金砖合作”的战略考量，与“一带一路”所倡导的“五通”存在多个“同类项”。与此同时，中、巴两国在“一带一路”框架下的深化合作也有助于“金砖国家”内聚力和全球影响力的提升。

“金砖合作”是巴西国际战略中重要组成部分

随着新兴大国群体性地快速崛起以及由此推动下的世界格局“多极化”节奏的提速，在劳工党执政周期（2003-2016年）内，巴西外交在“参与型自主”的基础上进一步体现出了“多元化自主”的政策思路，尤其强调通过南南合作的路径，深化巴西在全球事务中的参与度，提高巴西在处理与发达国家关系中的谈判能力，进而改善自身在不对称国际体系中的被动局面。与前一阶段“参与型自主”外交战略安排相比，“多元化自主”更强调参与路径的多元选择，而南南合作便是后者最主要的增量项。

“金砖合作”是巴西强化南南合作战略的核心体现，也是近十年来巴西对外战略中着力强化的选项。“金砖国家”的概念被提出以后，便受到了巴西政府的高度重视，当时执政的卢拉政府即明确了针对发展中大国的外交优先战略，随着国际局势的变化和“金砖国家”重要性的提升，“金砖合作”成为巴西国际战略中越来越重要的组成部分。巴西对“金砖国家”合作机制的战略考量主要体现在以下两个方面：

第一，“金砖国家”为巴西实现国家发展提供了重要的外部路径。从中长期趋势来看，新兴经济体逐渐成为全球经济的“增长极”。而考察近现代巴西对外关系史，全球经济重心的变化能够清晰地反映在该国的对外政策中，其中体现得最明显的便是20世纪初叶巴西外交重心从欧洲转向北美洲的调整。因此，强化与新兴大国的合作为巴西实现经济社会发展目标提供了另一条外部路径。与此同时，随着新兴大国群体性崛起，巴西具备寻找“替代”或“补充”欧美发达国家市场与资金的可能性。巴西前外长安东尼奥帕特利奥塔（Antonio Patriota）将巴西与“金砖国家”的协作与20世纪初期巴西与美国结盟的外交转型相类似，当时全球经济重心和权力核心从欧洲转移到美国，促成巴美两国间的盟友关系，随着国际格局发展至今，巴西与“金砖国家”的合作也属于同类性质的政策调整。

第二，“金砖国家”为巴西的国际参与提供了重要的多边合作平台，以提升其国家自主能力和国际影响力。多边主义是巴西外交的重要原则和传统，进入新千年以来，随着世界“扁平化”趋势的推进，巴西在创建国际多边合作新机制方面同样发挥着积极作用，如WTO框架下的20国集团、印度—巴西—南非三国论坛、基础四国，等等。“金砖国家”是巴西奉行多边主义外交传统、参与多边合作机制的另一重大实践，给巴西提供了与其他新兴大国共同行动的平台。

在联合自强的同时，“金砖国家”也是巴西提升国际影响力的重要途径。首先，通过参与“金砖国家”实现巴西国际战略的维度扩展，提升巴西在国际重大事务中的话语权，从而使巴西在国际社会中获得更大的关注度；其次，通过与“金砖国家”的务实合作，增强发展中国家对巴西国际地位的认同，并将巴西塑造为发展中国家在国际多边机构中的“代言人”角色；再次，“金砖国家”是巴西实现其国际战略目标的可选择路径。

“成本收益率”较高的多边外交实践

首先，经贸成效是巴西与“金砖国家”最显性的成果。2002-2013年，巴西与“金砖国家”的贸易规模从76.4亿美元增至2013年的1010.2亿美元（约占当年巴西与发展中国家贸易规模的38.2%）。如以2009年首届“金砖国家”领导人峰会为核算起始时间，2009-2013年，巴西与“金砖国家”之间的贸易年均增幅约为27%，高出同期巴西与发展中国家年均20.1%的增幅。自2013年开始，巴西外贸总体呈下行趋势，但相比而言，“金砖国家”仍是巴西外贸下降幅度最小的市场群体。2013-2016年，巴西与发达国家的贸易降幅合计为31.7%，与发展中国家的贸易降幅为33.6%，而与“金砖国家”之间的贸易萎缩幅度约为30.5%。此外，从货物贸易收支情况来看，2009-2016年，巴西在与“金砖国家”的贸易中一直处于顺差水平，而在同期与发达国家贸易中，巴西则基本处于逆差的位置（仅在2016年实现41.4亿美元的顺差）。因此，从贸易层面分析，“金砖国家”不仅成为巴西对外贸易的“稳定器”，而且是巴西贸易创汇的核心市场，对其经常项目平衡起到关键作用。

其次，“金砖合作”为巴西开拓了参与全球政治与安全事务的渠道。尽管“金砖合作”在过去近十年间主要聚焦在成员国之间经贸合作建制和全球金融体系改革层面，但也逐渐在国际政治、安全事务中体现出了上升的影响力，尤其是在地区冲突解决问题上，一定程度上形成了对美国单边军事行动的“软平衡”力量。巴西在全球政治、安全事务中的参与相对较为谨慎，这与巴西自身的地缘政治环境及其海外利益布局相对有限有着很大的关联性。因此，巴西不主张给“金砖国家”赋予更多的政治、安全含义。但是，随着“金砖国家”对话渠道的不断丰富以及协商议题涵盖面的扩大，巴西与“金砖国家”其他成员国在全球政治、安全议题上的契合度有所提升，尽管依然保持着明显的差异性，但是其立场与“金砖国家”其他成员呈现靠拢的迹象，改变了以往在相关热点问题上与部分“金砖国家”持对立立场的局面。

再次，“金砖合作”让巴西的国际影响力获得显著提升。在全球经济议题中，巴西的影响力主要局限在贸易领域，该国不管是在最初的关贸总协定的成立，还是在后来的世贸组织多边谈判中都体现出了积极的参与。但是，在全球金融事务最核心的决策机制（尤其是世界银行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中，基本属于绝对边缘的角色。“金砖国家”成型后，五国在两大机构中的协商效率迅速超过代表发展中国家的11国董事会（G11），并很快达成集体向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注资的决定，从而最终促成了该组织2010年份额和治理改革方案。此轮改革后，巴西所占的份额从第14位上升至第10位，其份额增幅仅次于中国。与此同时，“金砖国家”不仅提升了巴西的国际身份，而且也强化了国际社会对其身份的认同。在国际多边机构领导人选举中，巴西先后获得联合国粮农组织、世贸组织两个重要机构的总干事席位，这是对巴西积极的全球参与及其上升的国际影响力的认可。

针对“金砖国家”未来的发展，巴西的政策思路主要有以下几点：

1、巴西应利用“金砖国家”机制以实现其对外战略的扩展；

2、巴西应通过“金砖国家”机制的发展巩固与其他成员国之间的双边关系，尤其是促进“金砖国家”成员国之间的贸易和投资便利化，进一步提升经贸合作的效力；

3、巴西应将“金砖国家”机制视为实现和强化其外交目标的途径，须针对“金砖国家”制订更加清晰且具体的政策安排；

4、不增加成员国数量，以避免弱化“金砖国家”的合作效率以及巴西的角色；

5、努力减少成员国在关键议题（联合国安理会、贸易、气候变化）上的分歧，“求同存异”将赋予“金砖国家”更大的政治影响力；

6、促进“金砖国家”在治国理政方面的经验互享，尤其是在各国发展银行的运作机制、减贫政策等方面，成员国可以相互借鉴；

7、扩大在国际多边机制中针对一些存在共同利益和共同诉求的领域内的协作，尤其是在联合国、世界银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和20国集团中，“金砖国家”的影响力依然存在巨大的扩展空间；

8、在20国集团框架下，“金砖国家”在全球经济政策制定中发挥更加核心的作用；

9、巴西应该在“金砖国家”内部针对全球热点问题发挥协调的角色，努力在国际重大议题和热点问题上达成一致的立场；

10、各国国际战略存有差异，巴西寻求共识时，应该区别对待金砖国家。

总体而言，巴西希望实现“金砖国家”的机制化，从而逐渐形成一个共同战略，不管是经济领域，还是政治范畴，并以此规划“金砖国家”的行为，从而让国际社会感知“金砖国家”在国际格局中共同行事的意愿。

“金砖战略”与“一带一路”在政策导向上的一致

“中国机遇”和“太平洋意识”成为当前多数拉美国家对外战略的重要考量，亚洲在拉美国家外交中的地位显著上升。随着特朗普政府贸易政策的收紧以及美国资本可能出现的“回归”，包括巴西在内的拉美国家“朝亚洲看”的主观意愿从未像现在这么强烈。与特朗普的保护主义政策不同的是，亚洲国家在贸易和投资领域都表现出了积极的开放态度，尤其是中国提出的“一带一路”“亚太自贸区”等倡议显示出了中国对于跨区域合作和经济全球化的开明态度，而针对拉美地区的“第二份政策白皮书”以及设立的多项双边和多边合作基金也表明了中方深化与拉丁美洲地区合作的意愿。由此可以看出，从政策导向来看，巴西以市场开放为核心的经济改革与中国以“五通”为核心的“一带一路”跨区域合作思路具有政策导向上的一致。

事实上，过去十余年来，中国与巴西建立并完善了双边和多边合作机制，两国将双边关系提升至全面战略伙伴关系，“金砖国家”“基础四国”“中拉论坛”等新机制的建立大大拓宽了两国政策沟通的维度；

在基础设施联通方面，虽然两国不具备陆路联通的地理条件，但中国对巴西的基础设施投资呈现出“井喷式”的增势，有效地弥补了巴西经济发展长期面临的基础设施投资能力的欠缺，而横跨南美大陆的“两洋铁路”规划有助于巴西更便利地融入亚洲市场；

在贸易层面，中国更是在过去十年间取代美国成为巴西的第一大贸易伙伴，而两国逐步推进的产能合作有助于两国贸易实现更加平衡、更具可持续性的增长，与此同时，帮助巴西解决“去工业化”问题，实现产业结构的调整与升级，更有利地融入全球生产链；

货币流通方面，中巴开展了一些有效的实践，两国不仅开展了货币互换的实践，而且两国金融机构在对方市场的业务增长迅速，并且两国同为金砖开发银行、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的创始成员国，货币流通很有可能成为未来双边关系的重要突破口；

民心相通方面，中巴两国间的民间交流有了很大的加强，“汉语热”和“中国研究热”成为近年来在巴西的新现象，正因为如此，两国间的教育交流有了很大的改观，尤其是来华学习的巴西学生增长特别迅速。再有，随着“金砖合作”的开展及其配套的“金砖国家”智库交流的常态化，中巴两国参与智库交流的主体明显增多，智库交流的内容从以往的人员互访扩大到了合作出版、联合研究、学术网络构建等维度。

总体来说，中国与巴西关系在过去十余年间获得了重要的突破，两国关系已经超越双边关系的范畴，具有了越来越丰富的全球战略合作的含义，而“金砖合作”便是中巴关系提质升级的重要注解，正因为如此，中国与巴西关系已经成为全球范畴中大国关系的重要一环。“一带一路”是中国连接世界、深化跨区域合作、探索共同发展、构建命运共同体的政策倡议，尽管它与“金砖国家合作”的维度存在差异，但两者之间具有互为补充的逻辑关系。

如上文所述，巴西对于“金砖合作”的战略考量基于发展诉求和国际影响力塑造两个方面，与“一带一路”在基础设施发展、贸易和金融合作等涉及发展的议题存在诸多“同类项”。与此同时，中巴两国在“一带一路”框架下的深化合作又有助于“金砖国家”内聚力和全球影响力的提升。

中国与巴西分别是东、西半球最大的发展中国家，“金砖国家”和“一带一路”不仅有助于中巴两国关系的不断深化，而且也对“南南合作”的未来发展具有深远的意义。（作者为中国社会科学院拉丁美洲研究所副研究员周志伟）

（原标题：政策导向的一致：巴西的“金砖战略”与“一带一路”倡议的同类项）